来源:市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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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以来,不少造车新势力被逼到悬崖边。在行业人士看来,未来两年是决定各家走向的关键期。造车新势力与传统“车二代”、合资品牌还将延续混战状态,倒下的车企或许还有更多。下一个面临危机的会是谁?
作者|韩 玲 杨 俏
编辑|田晏林
运营|刘 珊
“五十步笑百步,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。”看到威马、恒驰、天际等弱势造车企业相继倒闭的消息时,阿海预感自己的“老东家”爱驰汽车大限将至。
与“蔚小理”这些一线造车新势力相比,爱驰汽车的名气太小了。为了提高行业关注度,该公司特约赞助了《中国好声音2022》节目。只是没想到,最后一期节目播出后不久,上海总部却因高管跑路、公司停产、欠薪、关店等风波,被行业记住。
在爱驰工作了近5年,阿海对老东家的遭遇非常惋惜。在他的职业生涯里,能遇到一家既“不卷”,工资和福利又很高的企业,实在难得。
没有严格的打卡制度,没有“开不完”的会,出差补贴高于行业标准的两倍……可以满足大部分人“钱多事少离家近”的理想工作状态。
每每想到这些“福利”,阿海都不忍心继续吐槽。但他被拖欠了两个月的工资,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要到。现在,他的前同事们都在忙着劳动仲裁。
这不是孤例。今年以来,新能源汽车小玩家连续失控。
成立超10年的“老头乐一哥”雷丁汽车申请破产,恒大集团旗下的恒驰汽车,还有天际汽车均宣布停工停产。另据媒体报道,年初就已经陷入困境的威马汽车仍在泥潭中垂死挣扎。
近日,据媒体报道,位于海南海口市的威马4S店全部关门,由于找不到售后,缺乏配件,超2000位车主保养维修难。‘市界’拨打了威马官网留下的销售网点电话,发现大多处于“无法接通”的状态。
有媒体粗略统计,过去五年里,有超过400家新能源汽车企业消失,大部分都是造车新势力。在行业人士看来,这些企业的瓦解有迹可循。高层要首当其冲担责,此外,这些造车新势力产品竞争力不足、融资困难、渠道建设弱等,也把自己一步步逼入死局。
超千人围攻,举起仲裁大旗
5月10日,爱驰汽车人力资源部称,“鉴于目前面临的资金挑战,公司不得不作出四月工资再次延迟发放的决定。”
收到通知后,阿海立刻提出离职。“江西上饶的工厂,听说员工都强制调休了。”虽然很早感受到危机,但他没料到,公司经营已经恶化到发不出工资的地步。
阿海记得,2022年爱驰第二款车型轿跑SUV U6刚上市,为打响名气,还斥资赞助综艺节目。但实际上,这款车在2021年4月就对外公布过,后因内部资金问题,上市时间推迟了近一年半。
市场还等着看U6的表现时,大股东跑路,公司再次缺钱停工,许多供应商货款无法结算。
“当时内部人心惶惶,高管们立即安稳人心,表示资金问题可以解决,股东们正在洽谈新的融资。”阿海说。员工们的离职焦虑被缓解,加上当时爱驰并未拖欠工资,没有出现大规模离职。
但很快,欠薪发生在了阿海和更多员工身上。原本计划今年7月入职爱驰汽车的校招生高磊,在了解到公司状况后,甚至都没敢问部门领导是否能正常入职,已经开始重新找工作了。临近毕业季和扎堆入职期,她很苦恼。
爱驰汽车本是她进入社会的第一份工作,给出的薪水也让同学羡慕。“2022年10月底,我来应聘技术岗,面试官斩钉截铁地说求职的人非常多,我还很荣幸自己能拿到offer。”不久,高磊发现,爱驰汽车对外关闭了该岗位的招聘。
曾被行业誉为拥有“中国智能电动汽车第一架构”的天际汽车,也遭遇停工停产危机。
“加上工人等累计有950人的工资没有发,天际汽车还有500多个员工挂在公司系统中,处于停薪留职的状态。”今年2月以来,王铮就没拿到过工资,“公司也没降薪通知,就是一分钱不发,还不如降薪给我发工资。”
据悉,该公司位于浙江绍兴的工厂已于去年停产,湖南长沙、山东青岛的工厂也接连停工。虽然有部分天际的门店还在运营,但都是合作方,公司未投入大量资金。
被坑哭的不只员工,一家做汽车配件的厂商告诉‘市界’,公司只有大众、爱驰、天际3家客户,没想到有两家一起爆雷了。“我们还有累计6000万的货款没有结算。”其中,天际汽车的欠款已经成为坏账,厂商只能内部消化。
而在今年年初就遭遇经营危机的威马汽车,创始人沈晖在社交平台上,时不时会转发一些威马汽车的相关动态。近日,他转发了五一节假日相关微博,回复评论“一切都在向好”。
可大数据不会骗人。天眼查App显示,4月,威马所持近5亿股权被冻结;5月,威马所持1230万股权被冻结,北京五八汽车科技有限公司、科大讯飞等公司因合同纠纷起诉威马。
威马刚爆出欠薪那会儿,位于广东珠海的经销商还觉得其能渡过难关,当时销售表示,门店还会正常运营。如今,店内只有两款年前进的威马W6的库存车,被摆放在了最角落,极少宣传,“我们也不建议客户购买,会推荐其他品牌。”
亏钱卖车,本是当前造车新势力的常态,没有持续的现金流入账,注定无法维持企业的长久运营。乘联会数据显示,2023年第一季度,爱驰汽车累计销量仅为536辆,天际汽车的销量为237辆,威马销量为0。
曾经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的新能源汽车“小玩家”们,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?
小玩家心里苦
“最直接的导火索就是陈炫霖跑路了,给公司留下了一堆债务。”阿海很感慨。
陈炫霖是谁?天眼查App显示,2017年他参与了爱驰汽车多轮融资,2022年1月,他和旗下东柏集团在给爱驰拉来一笔数亿美元的融资后,公司法人代表从联合创始人付强,变更为陈炫霖。
十个月后,上海北广投资管理有限公司、上海北广投私募管理有限公司发布公告:“因陈炫霖个人原因,已引发融资方经营管理出现不确定性,部分产品本金、利息未按期兑付。”
陈炫霖的跑路,推倒了爱驰汽车爆雷的多米诺骨牌。阿海表示,本来公司还有订单,但没钱做了。也有行业人士认为,由于爱驰汽车的经营一直没有看到成效,才拖累了陈炫霖的公司。
孰是孰非只有当事人最清楚。
员工们能看到的是,过去几年,爱驰高层变动十分频繁。如果说高管团队和大股东的“抛弃”,让他们失望,那么新造车企创始团队老板遇事就躲,更让人心寒。
“张海亮(天际汽车董事长、CEO)已经不在公司露面,据说已经躲起来了。”王铮告诉‘市界’,今年3月,媒体报道天际汽车正在推进新一轮融资,融资金额达7.5亿元,不过投资方并未披露。
据一位接近公司的人士透露,这笔资金最晚将于3月底前到账。但一直不见踪影。王铮觉得,释放融资消息只是为了稳住员工,“就是忽悠我们,而且公司消息很封闭,融资的具体情况很多人并不了解。”
曾经新造车的“优等生”威马,高管团队也极为不稳定。在威马工作多年的老赵深有体会。
在他眼里,沈晖是个好人,但在公司管理上不够果断,“他比较容易受其他人意见左右,导致高管的一些动作,最后就像是他默许的。”他认为,沈晖公司战略决策上参与度不够,直接影响到公司内部各项业务的推进和结果呈现效果。
老赵把公司创始人比作要去西天取经的唐僧。“一路上妖魔鬼怪很多,但身边若没有一个孙悟空,最后可能徒弟猪八戒也会变成猪妖。”在他看来,围在沈晖身边的人,也只是考虑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,而不是真的想把造车这件事做好。
“但沈晖自己拿那么高薪酬,很难说到底是谁更注重利益。”一位做汽车近十年的资深媒体人表示。
除了高管团队不稳定、大股东爆雷、创始人跑路这些直接的导火索外,据行业人士观察,部分造车新势力陷入财务危机,更深一层的原因,与其自建工厂的重资产模式有关。
爱驰汽车成立一个月后,上饶工厂就开始动工建设。天际在全国拥有三个生产基地,年产能超过15万辆。威马在国内有温州和湖北黄冈两个生产基地,两座工厂总产能约25万辆。
但根据这些车企近两年的销量看,工厂产能利用率极低。
与之对比,“蔚小理”初期采用的都是代工模式,直到公司有了一定销量规模后,小鹏汽车和理想汽车才开始自建工厂。而蔚来汽车至今没有自己的整车工厂,倒是有计划自建电池工厂,预计2024年投产。
对任何一家初创新势力来说,自建工厂挑战着公司的资金实力。
威马联合创始人杜立刚在接受《晚点 LatePost》访谈时坦言,“过早投第二工厂致产能长期闲置和资金空转。如果再晚两年,我的资金负担可能就小一点了。”
过重、过早的资金投入,让小玩家背上了重担。而且,后续行业融资难度增加,进一步加剧了这些新势力的生存危机。
2020年以来,资本市场对新势力的投资趋于理性,投资人更看重车企是否有稳定的销量、盈利能力以及对能否实现自我造血的考量。
威马、爱驰以及天际等新势力,企业运营、产品研发基本依靠外部融资,而一旦融资失败,危险就会逼近。
当然,在今年倒下的新势力中,也不乏因资质问题遭遇“拦路虎”。
李一男创办的自游家,一直都在正常准备新车上市和交付,但去年12月,自游家宣布无法在短期内实现交付,对下定用户安排退款。当时有自游家员工告诉‘市界’,主要是因为生产资质问题没解决。
传统车企出身,是Buff 还是Bug?
以上种种原因,在外界看来,归根到底,还是创始团队不靠谱。但仔细扒下这些小玩家的创始人和高管的履历,会发现他们在业内颇有声誉。
爱驰汽车创始人付强曾在一汽大众、北京奔驰、沃尔沃工作,担任过沃尔沃汽车(中国)销售有限公司总裁。联合创始人兼CEO谷峰,是前上汽集团CFO。此外,该公司还找来了奥迪quattro之父——Roland Gumpert,担任首席产品官。
天际汽车的创始团队也大多来自知名传统车企和国外豪华品牌。董事长张海亮曾是上汽集团副总裁,上汽大众董事、总经理,前乐视汽车全球CEO。公司CTO牛胜福在上汽大众工作超过二十年,领导的研发团队超过2000人。
沈晖更是不用说,曾任博格华纳中国区总裁,菲亚特集团动力科技中国区总裁,2009年12月加入吉利,带领团队完成中国汽车工业历史上最大海外并购案“吉利收购沃尔沃”,后又担任沃尔沃汽车集团中国区董事长。创始团队中,CFO张然、联合创始人林立刚都曾在吉利任职过。
但就是这些有着丰富造车经验的老将,在另起炉灶后,却打了败仗。难道在传统车企做了几十年,碰到新势力就玩不转了?
“核心还是销售团队和能力。”阿海告诉‘市界’,过去,很多传统车企依靠政府采购,走的B端,没有其他车企竞争,活得比较滋润,“其实跟他们(高管)的个人能力没多大关系,主要是平台和品牌加持。”
阿海称,传统车企的产品销售,内部有不少大家心知肚明的规则。前段时间,理想汽车CEO李想在社交平台公开揭露车企营销捞回扣的内幕,“付强说过,他当了30年的销售,但并不知道该怎么做,因为他没有实操过。”
更关键的是,传统车企和新造车的销售渠道建设和销售模式并不相同。
过去,传统汽车4S店销售模式长期占据主导地位,随着新势力的崛起,直营模式逐渐壮大,现在不少传统车企也在学习新势力的销售路子。
“传统车企的销售游戏规则,已经被淘汰了。他们不了解用户,跟不上用户的变化。”阿海认为,这就是为什么传统车企出来的人,做不好新势力的重要原因。
在他看来,理想、蔚来的创始人都是从汽车媒体出来的,“他们懂用户,有用户数据,知道用户需求,而这正是传统车企不知道的。”
老赵认可这个观点。他认为,早期威马在销售渠道建设上走了弯路,当时公司还是传统经销商的路子,全国大规模建店。“但后果就是公司资金吃紧。”
传统汽车的行业背景,没有成为这些企业的Buff(增益),反而成了Bug。
早前有业内人士告诉过‘市界’,传统车企的营销能力普遍不如互联网出身的新势力,“懂用户”是新势力刺向传统车企的一把利剑。
“汽车和传统的商品不太一样,不管是用互联网思维还是传统经销商的路子去销售,最后面临的问题都是如何把用户沉淀下来。”老赵说。
下一个倒下的是谁?
“活下去”成了今年新能源车企创始人挂在嘴边的词。
今年年初,Apollo智慧出行集团有限公司在港交所发布公告,与威马汽车达成战略并购,交易价格为20.23亿美元,交易目标公司约占威马总股本的80.93%,此次交易的估值为25.1亿美元。业内认为,此举意在推动威马上市,或将于今年第二季度挂牌。
当时面对这则喜讯,沈晖却发微博说:“像牲口一样活下去。”他引用了电影《芙蓉镇》中的片段,似在映射公司生存艰难。
面对百家争鸣的大市场,不止小玩家每天过得惊心动魄,担忧吃了上顿没下顿,已经杀出重围的一线造车新势力,更是丝毫不敢懈怠。
一季度,蔚来销量3.1万辆,平均每月能卖出1万多辆车,与2022年的月均销量基本持平。蔚来汽车创始人兼CEO李斌表示,如果接下来每个月还只能卖出1万辆,他和总裁秦力洪就得出门找工作了。
这虽是一句玩笑话,但也透露出车企巨大的生存压力。比如小鹏汽车曾是过去新势力的销冠,不管是资本市场还是市场销量表现,都风光无限,但去年开始,也在变动中调整步调。
新能源汽车产业内外部环境的残酷,逼着创始人们绷紧神经。
“以前就想活着,活得不错就好了,现在觉得活得不错就是死,只是三年后死还是五年后死的问题。以前觉得干一个汽车企业,一到两千亿年收入就活得不错了,对于一般的企业已经很好,但是后来突然发现活不下去了。”小鹏汽车董事长、CEO何小鹏说。
今年上海车展上,岚图汽车CEO卢放未再提新车的具体销量目标,只表示今年作为企业,要先活下去。
2017年,国内新造车在政策支持和资本浪潮驱动下野蛮生长,数量一度超过200家。五年过去了,物是人已非。
从今年一季度各家的销量表现看,造车新势力都喜忧参半,在淘汰赛中挣扎求生。
何小鹏直言,“明年燃油车销量将加速下行,十年后主流汽车公司将只剩8家。子品牌会并入大品牌里面,最后形成‘巨无霸企业’。”
长安汽车董事长朱华荣也表示,行业的洗牌还在加剧。“过去三年,已关停并转的汽车品牌达75个,未来2到3年,保守预计有60%至70%的品牌将面临关停并转。”他认为,只有产品好、技术强、规模大、产出快的头部企业才能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生存和发展。
新势力想打进决赛圈,销量规模是一部分,净利润的表现更是悬在各家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。
去年以来,包括“蔚小理”在内的新势力均提到了降本增效、成本优化控制。它们必须打破“卖得越多,亏得越狠”的魔咒。
当行业“内卷”的程度持续加深,一些还未量产交付的汽车,比如小米汽车和集度汽车,压力只会更大。
而且伴随国内新能源汽车的同质化问题加重,后来者只有做出差异,以极高的性价比,才能夺得市场份额。
李斌将每年200万的销量定为车企的生死线;何小鹏认为,年销量300万至500万的规模才能够在淘汰赛中晋级。理想汽车商业副总裁刘杰则表示,到2025年,真正能够被称为头部的5家企业,才会基本确定下来。
未来两年,成了决定造车新势力走向的关键期。造车新势力与传统“车二代”、合资品牌还将延续混战状态,倒下的车企或许还有更多。下一个会是谁?
(应受访者要求,文中阿海、王铮、高磊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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